■吃點子的人 ■
劉興欽傳
口述/劉興欽;採訪撰述/張夢瑞 著
聯經出版公司
定價:280元



   
  我自幼就愛四處遊蕩,再加上膽子大,爬高上低,捉蟹、抓蛇、採蜂蜜、烤蟋蟀……,哪裡有新鮮事,就朝哪裡鑽,從不知道什麼叫危險。別人不敢嘗試的事,我總是一馬當先搶著做,遇有困難,小腦袋不停地東轉西轉,想鬼點子;吃的、用的、玩的,很多都是我在「窮則變,變則通」的原則下,動腦筋想出來的。
  碰到稀奇古怪的事,我總是停下腳步,仔細看個清楚,這與我日後走上發明不無關連。

  我最喜歡觀察昆蟲的動向,經常看得忘記回家。有一次,我發現有一種大約只有二、三公分的蜂,很努力地在挖洞,這個舉動吸引我的注意。過了一會,這隻蜂捉了一隻小蚱蜢回來,用力把蚱蜢拖進洞裡掩埋起來。我想知道蜂到底搞什麼花樣,等它飛出來,我拿了一個玻璃罐把洞蓋起來,想一探究竟。隔了好幾天,罐子裡居然冒出一隻與先前模樣相同的蜂。

  我不清楚其中的緣故,以為是大人說的「虺亡神」,就是把某個人抓起來,迷昏對方。當時我以為:那隻蜂抓住蚱蜢,把它迷昏後,蚱蜢直接變成蜂。長大後,我從書中方得知原委:原來這是蜂的一種繁殖方式:蜂先把蚱蜢麻醉,然後在它身上產卵,再把蚱蜢藏在土裡,等幼蟲出生時,就吃那隻蚱蜢,吃完才飛出去。

  我慶幸生在貧窮,事事需要自己動手做的農村,養成我隨時觀察的習性,否則我也不會對吃的、玩的、用的……那麼多東西產生興趣。

  日治時代,每次遇到節慶日,都很隆重地慶祝,絲毫馬虎不得。台灣同胞雖然不服日本人,但在日本人高壓政策,無人可助的情況下,只好「嘴裡是,心裡恨」,表面上維持尊敬的態度。

  每次慶祝節慶,都選在大山國小舉行,且規定所有家長都要參加。一百多位家長,再加上小孩,兜攬生意的攤販,把學校擠得水洩不通。為了容納這麼多人,學校把兩間相連的教室,取下中間相隔的門板,就變成一間大禮堂了。

  節慶典禮都是用日文恭讀日本天皇的文告,我一句也聽不懂,坐在木椅上,實在無聊,就在我東看西看的當兒,突然發現斜靠在教室外面的門板下面,居然有好幾個小小的輪子。等典禮結束後,我迫不急待地跑到外面,用手試試這些小輪子,結果發現它不但會轉動,而且速度非常快。

  「多麼奇怪的東西!」我在心裡盤算,這些輪子有什麼用?我在教室地上,發現有條細細小小的鐵軌,突然明白,原來門板下裝上小輪子,門就可以在鐵軌上自由滑動。

  「哇!這個輪子太好玩了。」我的腦筋像孫俉空在雲霧裡翻跟斗似的,一翻幾千里:「我想到一個新點子了。」我忍不住歡呼起來。從這天開始,我就期待下次的慶典趕快來到,終於讓我等到那一天;我看見老師把教室的門板拆下來,準備隔日舉辦節日慶典大會,內心忍不住一陣狂喜。

  隔天一大早,我就溜出家門,朝學校飛奔。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山洞,找出事先藏好的鐵錘、鉗子、起子、鐵釘等工具,還有一雙舊木屐,準備把小輪子釘在木屐下,做一個會移動的木屐,這樣就可以在學校裡溜來溜去。

  「真棒!一定很好玩。」我的腦子已經繪出那雙會移動的木屐。

  慶祝大會十點才開始,趁家長還沒有來之前,我偷偷把小輪子拆下來,然後花了一番功夫釘在木屐上。由於技術太差,左釘右釘都釘不好,而且多次釘到自己的手指,疼痛難當,好幾次痛得要哭出聲,但看在好好玩的份上,只好忍著淚做下去。

  終於大功告成,我興奮地穿上木屐,豈知剛剛起步,就摔得四腳朝天,兩眼直冒金星,痛得我幾乎爬不起來,我不灰心,忍著痛,咬緊牙,慢慢爬起來,接著又是「碰!」的一聲,連人帶木屐滾得好遠。

  木屐剛好踢到教室的玻璃,不但嚇走了樹上的小鳥,也驚醒了宿舍裡的老師。

  兩位老師匆匆跑出來,看到我的傑作,簡直氣瘋了,除了罵我一頓外,還狠狠地修理了我,同時命令我趕快弄好,那真是一個不幸的日子。

  過了好多年,當我來台北讀師範學校時,才知道世界上有「溜冰鞋」這個東西。我好高興,別人都不知道,我在小學四年級,就知道做一雙會轉動的木屐,雖然效果不是很好。但是,這種隨時動腦筋的心裡,激發我日後朝發明的路上前進。

  除了想出「木屐溜冰鞋」外,最讓我樂道的,就是替村子裡的人家,解決「放水」及「分水」的困擾。

  我記得很清楚,那是我讀小學四年級發生的事。事隔至今,已有一甲子的時間,如今回想起來,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事,歷歷在目。那天早上,我牽著牛到學校上課,說是到學校上課,但是,十次有七、八次都被叫去做雜役,學校永遠都有做不完的差事。

  那天也是一樣,我剛走進學校,就被犬養老師叫去幫忙取水澆菜、養雞、鴨、鵝,他從不管我們有沒有時間讀書,每天總是想辦法要我們做這做那,同學嘴裡雖然不說,心裡卻很氣憤!和妹提出要去告校長,要校長幫我們評評理,免得天天被犬養老師壓榨,做不好還會挨罵,甚至挨打,真是苦不堪言。

  「沒有用,我聽我爺爺說,校長是台灣人,現在台灣是日本人在管理,校長不敢得罪日本人,所以所有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不然犬養老師會向上級打報告,校長就會被處罰。」我把爺爺告訴我的話,轉述給大家聽。

  大家都很同情校長,覺得他實在是一個大好人,每天幫學生做這麼多事,還要被日本人欺負。                   

  正當我們在談論校長時,他卻突然出現了,嚇了我們一大跳。校長臉上貼了好幾塊膠布,旁邊還有明顯的紅藥水,好像受了傷。他一見到我就拉起我的手說:「阿欽,有一件事,我想請你幫忙,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,可以讓劉家和楊家,不再為了爭水打架。」

  原來校長剛才就是為了去調解兩家爭水問題,結果夾在中間做和事佬的校長,被兩家毆鬥的拳頭,打得鼻青臉腫,衣服也被撕壞了。

  以前我因為會想點子,不時替校長出個主意,為他分擔解憂,因此很得校長疼愛,碰到一些棘手的問題,校長常叫我想辦法。別看我當時是個十歲大小的孩子,每次想出來的點子,都被校長採納,校長常誇我:「神頭神腦,是個天才。」

  大山背村的住家以務農為主,種田當然少不了水,為了引水灌溉,村裡經常發生你爭我奪的事件。為了多搶一點水,彼此不肯相讓,一言不和,立刻拳腳相向,拉都拉不開。              

  這種情形,已經上演好幾年,其中以楊家及劉家爭得最兇。他們自己沒有飯吃不要緊,要是繳不出糧穀,會被日本警察抓去毒打一頓。因此,大家都爭著搶水,擔心稻米長得不好。

  搶水灌溉,原是大人的問題,如今校長也跑來找我幫忙,我毫不考慮,脫口說出:「只要把水源堵起來,然後用同樣大小的水管放出來就行了。」

  「這個我知道,你忘了,上次我就是用這個辦法,問題是他們半夜爬起來做手腳,做了也是白做。」原來這個方法校長已經用過。

  「這就麻煩了。」我嘴裡這麼說,腦筋卻不停地猛轉,人也陷入思考中。那幾天我為了這個難題,整天悶悶不樂,人也沒有精神,同學問我發生了什麼事,我也懶得回應,大家還以為我生病了。

  事情過了三、四天,有一天,我心不在焉地在跟同學玩翹翹板,在蹺蹺板一上一下間,腦子裡突然閃出一道靈光:「哈,我想到了。」顧不得跌在一旁的同學,我立刻跑去找校長,欣喜若狂地說:「這個方法的道理跟翹翹板一樣。」我興奮地向校長解釋著我的發明:「先把水源集中起來,利用一個粗管來引水;在粗管下方,放置一個中隔板,板子兩邊再放一個可隨著水滿而傾斜的水斗。當左邊的水斗一滿,水斗會自動傾斜到左邊,水自然流到楊家,流完後,中隔板就會斜到右邊,於是水就會流到右邊劉家的水斗,過程與流到楊家的水一樣。如此一來,一左一右,兩邊水量就完全一樣,同時每次倒水都有木板打擊的聲音,只要聲音的節拍不變,就表示一切正常,誰也不能偷竊或動手腳。」

  校長一聽,高興地把我抱起來:「這個方法太棒了。我現在就去教他們做。」兩家初聽這個方法,十分懷疑,異口同聲地說;「這是什麼鬼東西,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!」

  「當然沒有見過,這阿欽剛剛發明的。有了這個東西。你們兩家再也不會為了爭水大打出手了。」

  幾天後,這個被我取名為「公平分水」的小發明完成了。當水從粗管流出,經過中隔板,先流向左邊水斗,接著再流向右邊水斗時,站在一旁觀看的楊、劉兩家都高興地大叫起來:「真是新奇。」從此兩家再也沒有為了爭水,惡言相向。

  爭水問題解決了,還有一個跟「水」有關的問題:就是秧圃怕雨打,這個問題困擾著許多農民。

  秧圃就是把剛發芽的種子撒在泥漿裡成為秧圃,在種子上面一定要覆蓋一層泥土,秧苗發育才會良好。要是在上面的一層泥土還沒有乾硬之前下了雨,就會把上層的泥土沖刷掉,使得種子露在上面,這樣一來,秧苗發育就差了,收成自然受到影響。

  因此,種田的人一旦得知會下雨,就趕快在下雨前,把水先放進田裡,使得雨點不致直接打在種子上。但是春天後母面,誰也抓不穩下雨的時候,經常三更半夜,大雨傾盆而至,來不及放水進去的農民,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雷雨肆無忌憚地侵襲秧圃,想救都沒有辦法!

  不久前,林大媽家的阿燦,早上才播下種子,當晚就碰上雷雨交加,阿燦來不及穿蓑衣,摸黑跑到田裡放水,結果一不當心跌到山谷裡,拄了好幾個月柺杖。其他人雖沒有跌到山谷,也常為秧圃碰到大雨擔心,日子過得極不安穩。

  我把這個情形告訴校長,他攤開雙手問我怎麼辦?「我就是想為他們解決這個問題。」校長不懂我的意思,以為一旦遇到下雨,我要替他們放水。

  「這是最笨的方法,而且半夜我也爬不起來。」我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校長聽:「我要為他們裝一種自動放水機;只要遇到下雨,它就會自動放水到秧圃裡頭去,根本不用人動手。」

  「你不是說夢話吧!你會做這種東西?」校長顯然不相信,像我這種年紀,居然會做這種科學的東西。

  「很簡單啊!我都想好了。」我看校長還是不信,就把自己的想法明說出來:「先把水儲在上面的田裡,然後做好一扇活水門,再用繩子、柱子、轉軸依附在水門附近。就好像我們使用的磅秤,讓兩邊平衡;然後再用紙固定在柱子下方,其中紙就是最重要的關鍵。」

  校長突然用力拍了一下額頭,大叫一聲:「哇!我懂了,接下去的讓我來說。」校長迫不急待地替我說完:「下雨的時候,首先雨會把紙打濕,紙一旦濕了馬上會爛掉,那樣一來,支撐的柱子失去力量,水門就自動放開了。對不對?」

  「對對,就是這樣,校長真聰明。」校長也不甘示弱:「當然囉!不然怎麼會教出像你這樣聰明的學生。」我和校長愈說愈高興,校長忍不住拉起我的雙手跳起舞來。                  

  同學見我跟校長相擁跳舞,好奇地跑過來圍觀。當他們知道我發明一種「自動放水機」,可以幫村民解決放水問題時,大呼我了不起,並表示願意幫我完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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